我在咒回打怪兽_第1章

1994年的东京之秋，天空是一种被反复洗涤后的、近乎透明的湛蓝。

青空幼儿园的锈红色铁门旁，四岁的东野悠介安静地站在指定区域，他的瞳孔黝黑，目无表情，像一尊精致的小人偶。微风拂过他蓬松的黑色小卷发，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
他有着远超同龄孩子的沉静，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，映照着街道旁开始染上秋色的银杏，却似乎又空无一物。

他的右手腕上也系着一根细绳，绳子的末端，拴着一个饱满的红色气球。

这是幼儿园雷打不动的惯例，每回放学，老师们都会带着和蔼的笑容，将这份轻飘飘的“礼物”分发到每一个表现优异的小朋友手上。
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灼又期待的躁动。孩子们像一群被圈养的小雀，叽叽喳喳，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，目光不断瞟向街道的拐角，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
唯有悠介，微微蹙着眉，盯着自己手腕上方那抹跳跃的红色。他不喜欢气球，尤其不喜欢这种过于鲜艳的红色。它们在他眼中，像一颗颗被束缚的、不安定的血珠，在风中相互碰撞，发出一种细微又刺耳的摩擦声，他讨厌这种声音。

但是他是爸爸妈妈的乖孩子，每个乖孩子在幼儿园就会有红气球。

妈妈看到他的红气球都会很高兴，会揉揉他的小卷发，说我家悠介总是这么棒！而爸爸会把他放在脖子上，说，呦！悠介今天又没摆脱气球怪兽啊！那就爸爸来补偿你吧！

所以悠介即使讨厌红气球，也会老老实实任由小气球拴在他柔嫩白皙的小手腕上。

“妈妈说了，”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、名叫由美的小女孩，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气球，小声对同伴炫耀，“如果我今天有红气球的话，就会给我买草莓大福哦。”

她的声音里带着糖果般的甜腻和期待。

悠介瞥了她一眼，没有说话，骄傲地抬起了小下巴。心里想，我没有红气球爸爸妈妈也会给我买草莓大福！

“给我！”一个粗鲁的童声突然响起。

悠介转过头，看见中村健——班上最调皮的男孩，正伸手去扯那个羊角辫女孩的气球线。

“不要！”女孩惊慌地把气球藏到身后。

中村健咧开嘴，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，猛地伸手抓住了女孩手腕上的气球线。他笨拙地解着老师打的结，手指粗鲁地拉扯着。

“你又欺负我，我会和爸爸说，让他揍你的！”女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。拼命的挣扎。

但男孩的力气很大，听到小女孩的越加生气。“哼，看是你爸爸揍我还是我揍死你爸爸！”男孩粗略地动作让女孩的手腕出现很多红痕，

绳结被解开的瞬间，红色气球倏地脱离束缚，向上飘去。它在空中打了个转，然后随着一阵风越飞越高，渐渐变成红色的小点，最后消失在蔚蓝的天幕下。

女孩的哭声瞬间爆发出来，尖锐得刺破了幼儿园门口平静的空气。

“只是个气球而已，哭什么哭！”中村健满不在乎地踢着脚下的石子。

“我讨厌中村君！你上次还抢我的蜡笔，推倒我的积木！”女孩边哭边控诉。

“对啊，中村君老是欺负人。”

“我妈妈说他是个坏孩子。”

“上次他还在我裙子上画画……”

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，中村健被围在中间，脸涨得通红。他猛地推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男孩，场面瞬间混乱起来。

“不是我！是她自己没拿好！”中村健挥舞着拳头，打中了一个试图拉住他的孩子。

年轻的佐藤老师匆忙跑过来，试图分开扭打在一起的孩子们。“不要打架！中村君，快道歉！”

“我才不道歉！”中村健尖叫着，手脚并用地挣扎。

就在这时，家长们陆续来到了校门口。

“妈妈！”哭着的女孩扑进一个短发女人的怀里，“中村君又把我的气球放走了！”

短发女人抱起女儿，眼神锐利地扫向中村健，然后转向匆匆赶来的中村奶奶。

“中村夫人，您家健君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。”她的声音冷得像冰，“上周推了我家由美，前天又抢其他孩子的点心，今天更是直接欺负人。您不觉得该好好管教一下吗？”

其他家长也围了过来，纷纷附和。

“是啊，我家次郎也被他欺负过。”

“这孩子总是惹麻烦。”

“老师都管不住他。”

中村奶奶——一个穿着廉价印花连衣裙的瘦小老妇，把孙子拉到自己身后，三角眼扫视着围观的家长。

“小孩子打打闹闹不是正常的吗？”她尖声说，“你们这些大人跟一个四岁孩子计较，羞不羞啊？再说了，一个气球而已，多少钱我赔就是了，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？”

“这不是钱的问题！”由美妈妈气得脸发白，“是您家孩子屡教不改，而您总是这样护着他！”

“我护着怎么了？他爸妈不在身边，我不护着谁护着？”中村奶奶声音越来越高，“你们就是看我们祖孙好欺负！一个个装得人模人样的，不就是觉得我家穷嘛？就可劲排挤我家小健！”

争吵越来越激烈，声音像钝器击打空气。佐藤老师试图调解，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中。

悠介站在人群外围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他不喜欢这种吵闹，大人们扭曲的脸让他感到害怕。就在这时，他注意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开始从争吵的家长们头顶浮现。

起初只是透明的波纹，像热气蒸腾时的空气扭曲。但随着争吵升级，那些波纹逐渐凝聚成形，逐渐出现了几只小小的、颜色浑浊的怪物。

它们有着不成比例的大嘴和细小的四肢，身体像粘稠的液体一样不断变化着形状，表面布满令人不适的斑点。

悠介睁大了眼睛，以为自己眼花了。他眨了眨眼，那些小怪物却更加清晰了。

其中一只从中村奶奶头顶升起，暗黄色的身体上布满黑色的斑点，它张开几乎占满整张脸的嘴，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。另一只从由美妈妈肩上探出头来，深紫色的身体不断滴落着粘液，两只细长的眼睛充满血丝。

它们发出只有悠介能听见的、细微而尖锐的嘶鸣，像指甲刮过黑板。

没有人注意到这些怪物的存在。大人们继续争吵，孩子们要么在哭，要么害怕地躲在大人身后。只有悠介看得见它们——这些从人类愤怒和恶意中诞生的可怖存在。

“不是真的，”悠介小声对自己说，“都是假的。”

但当他再次抬头时，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——那些小怪物齐刷刷地转向了他，无数只细小的眼睛锁定在他身上。

它们发现他能看见它们。

下一秒，暗黄色的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，率先向悠介扑来。其他小怪物紧随其后，它们扭曲的身体在空中划出诡异的轨迹，直冲悠介所在的方向。

恐惧像冰水一样灌满了悠介的血管。他转身就跑，甚至来不及思考。

“悠介！”佐藤老师在身后呼喊，但声音很快被风声和他自己急促的喘息淹没。

他迈着小短腿，拼命向前跑。红色气球还系在他的手腕上，随着他的奔跑在空气中剧烈抖动。他不敢回头，但能感觉到那些怪物越来越近，它们尖锐的嘶鸣声几乎刺破他的耳膜。

就在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的瞬间，他的小腿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。失去平衡的他向前扑去，与此同时，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空气。

撞击的力量将他小小的身体抛起，红色气球在他手腕上“砰”地一声炸开，变成几片破碎的红色橡胶片。他重重地落在坚硬的路面上，疼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。

鲜血从他的额头和嘴角涌出，他试图呼吸，但肺部像被什么堵住了，只能咳出带着泡沫的血液。视野开始模糊，但他仍能看见那些小怪物扑到了他的身上，然后像融入水中一样，穿过了他的身体。

在那一瞬间，他感觉到一种比物理撞击更可怕的冰冷，仿佛灵魂被浸入了冰窟。

远处传来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喊：“悠介——！”

是他妈妈的声音。

他想回应，但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，逐渐吞噬他的意识。最后映入眼帘的，是东京秋季那片过于明亮的蓝天，以及一张俯下来的、模糊而苍白的脸。那张脸有着与他相似的黑色卷发和眼睛，此刻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绝望。

“妈妈...”他想说对不起，想为妈妈擦掉眼泪。

但黑暗不容抗拒地笼罩了他，把他拖入了无边的寂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