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咒回打怪兽_第2章

意识，在无边的虚空中漂浮、下坠。

东野悠介感觉自己在一片浓稠的、没有任何光线的黑暗里不断下降。

没有声音，没有风，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感，只有一种永恒的、令人心悸的坠落。他试图呼喊，嘴巴张合，却连一丝微弱的气音都无法发出。

“爸爸……妈妈……”他在心里，用尽全力地呼唤着这两个代表安全与温暖的名词，但那意念如同石沉大海，连他自己都捕捉不到回响。

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。这种绝对的虚无，比那些具象化的、扑向他的小怪物更加可怕。

它吞噬一切，包括希望。他挥舞着手脚，想要抓住什么，哪怕只是一根稻草，但指间滑过的，只有冰冷而流动的黑暗。

疲惫感如同沉重的淤泥，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。他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存在，但精神的倦怠却如此真实，一波波冲击着他脆弱的意识。诡异的是，他的思维异常清醒，清醒地感受着这种下坠，这种疲惫，这种被世界遗弃的、尖锐的痛苦。

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，可能只是一瞬，也可能是千年。在这种无尽的、重复的折磨中，恐惧的棱角似乎被慢慢磨平，他开始以一种麻木的、近乎冷漠的态度，适应着这种失重和绝对的孤寂。

妈妈……爸爸……你们在哪里？

好黑……我好害怕……

为什么没有人听见我……

内心的呼喊越来越微弱，最终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茫然。

终于，在某一个无法定义的时刻，坠落停止了。

他触及到了“底部”。虽然那里依旧空无一物，没有实地，没有边界，但他就是知道，他不再下落了。

他蜷缩起来，像一个回到了子宫的婴儿，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，将脸深深埋了进去，一动不动。仿佛这样，就能隔绝这吞噬一切的黑暗，就能让自己变得足够小，小到不被这虚无发现。

他变成了黑暗的一部分，一颗沉默的、被遗忘的石子。

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，也许是一瞬，也许是永恒。一丝异样的“存在感”，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微小石子，轻轻触动了他麻木的神经。

他极其缓慢地、带着某种不情愿，抬起了头。

黑暗中，不知何时，站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。

那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。同样的黑色小卷发，柔软地贴着脸颊，同样的黑曜石般的眼眸，同样精致得如同瓷器的五官。

然而，她的眼神里，没有悠介的茫然与死寂，而是燃烧着一种与年龄截然不符的、冰冷而淬毒的恶意，像深冬里永不熄灭的鬼火。

“醒了？”小女孩开口，声音清脆稚嫩，语调却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讥诮和成熟，“我亲爱的……弟弟。”

悠介呆呆地看着她，瞳孔里没有任何焦点。他的大脑似乎还冻结在漫长的坠落中，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“访客”。这个女孩……是谁？为什么和他长得一样？为什么叫他弟弟？

“真是令人作呕的表情。”小女孩走近他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悠介，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恶，“凭什么？凭什么你能活下来，在外面享受阳光和所谓的母爱，而我就要在黑暗中消失，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去？”

她开始诉说，语速又快又急，仿佛积压了千年的怨毒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
她说她叫“玲子”，原本应该和悠介作为双胞胎，同时降临于世。但她是个带着记忆的“偷渡者”。

前世，她有一个异卵双胞胎的弟弟，生在了一个将“重男轻女”刻入骨血的家庭。父母所有的关爱、笑容、乃至未来，都理所当然地倾注在弟弟身上，而她，则是那个多余的、可以被随意牺牲和索取的工具。

“他们逼我早早辍学打工，就为了给他挣那该死的学费！他生病了，白血病，需要骨髓配型，他们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我！抽血，检查，好像我活着的唯一价值，就是我这具能为他提供生存机会的身体！”

玲子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尖锐得几乎要划破黑暗，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怒，“我吃了那么多苦！受了那么多白眼！我恨他们！我也恨那个……那个夺走了一切的弟弟！”

她说，她十七岁那年，长期积压的怨恨和绝望达到了顶点。她确实动了杀心，弄来了一瓶安眠药，那个黑暗的念头在她心里疯狂滋长——只要他消失了，只要这个世界上没有了这个汲取她生命力的存在，她是不是就能得到解脱？父母是不是就能……看她一眼？

但当她颤抖着手，对着那些白色的小药片犹豫不决时，是弟弟自己发现了它们。

“他看着我，那个傻孩子，他脸上居然没有一点恐惧，他甚至在笑……”玲子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、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颤抖，但随即被更深的、仿佛要焚毁一切的恨意所覆盖，“他对我说‘姐姐，辛苦你了’……然后，他趁我不注意，半夜的时候把那些药片，一整瓶，都吞了下去！”

那不是她动手的谋杀。是那个同样活在痛苦中的少年，做出的绝望的、自以为是的献祭。

他天真地以为，只要自己这个“负担”消失了，父母就会看到一直默默付出的姐姐，就会把亏欠的爱补偿给她。

可他太天真了。

“他们回来，看到他的尸体……他们根本不听我解释！一个字都不信！他们打我，骂我是蛇蝎心肠的杀人凶手！是魔鬼！活活……活活把我打死了！”

玲子的灵魂似乎在因那极致冤屈和肉体剧痛的记忆而剧烈战栗，黑暗都因她的情绪而微微波动，“我好痛啊……弟弟……爸爸妈妈……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要这样对我……”

带着这样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恨和不甘，她的意识没有消散，反而坠入轮回，再次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。可命运仿佛对她有着最深的恶意——她依然有一个双胞胎兄弟。

“凭什么又是男孩？！凭什么我又要成为那个被牺牲、被遗忘的配角？！”在温暖却逼仄的羊水里，被前世记忆折磨得几乎疯狂的玲子，将对前世弟弟的所有恨意，全部转移到了这个尚未谋面、却分享着她生存资源的兄弟身上。

她凭借本能，利用脐带，用尽一切办法去挤压、踢打他，想要夺回本应属于她的一切，甚至想要……杀死他。

“可是……为什么……越来越虚弱的是我……”她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浓浓的不解和深入骨髓的愤懑，“明明我比你更有力量，更渴望活下去……为什么最后消失的是我？！我不甘心！我才是那个该活下来的那个！你偷走了我的生命！你这个小偷！”

她对着悠介嘶吼，将所有的恶意、委屈、对命运不公的控诉，都化作最恶毒的言语，倾泻在这个沉默的、仿佛没有灵魂的“弟弟”身上。

悠介只是麻木地听着。那些激烈的、带着血泪的过往，如同投入万丈深渊的石子，甚至听不见回响。他的沉默，他的无动于衷，像最有效的催化剂，彻底点燃了玲子最后的理智。

“你说话啊！你这个窃贼！你回答我！”玲子尖叫着，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，猛地扑了上来，张开嘴，狠狠地、用尽了灵魂全部的力量，咬在了悠介的手臂上！

那不是肉体的疼痛。

那是作用于灵魂本质的、被硬生生撕裂般的剧痛！仿佛有冰冷的火焰沿着被咬噬的地方蔓延，灼烧着他的意识核心！

“啊——！”悠介终于发出了一声无声的、却震颤了整个黑暗空间的尖叫！剧烈的痛苦像一道狂暴的闪电，终于劈开了他厚重麻木的外壳，深埋在最深处的、对“生”的渴望，被这极致的疼痛瞬间点燃！

他不能死在这里！他还要出去！他还要见到妈妈那张温暖的脸！他不要被这个充满痛苦和恶意的“姐姐”吞噬！他要活下去！

一直被动的、蜷缩的悠介，开始剧烈地挣扎、反抗。他同样张开嘴，凭借灵魂最原始的本能，反向咬住了玲子扑过来的灵魂体！

黑暗的空间里，两个本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存在，此刻却像宇宙诞生之初相互吞噬的原始星体，为了唯一存在的资格，展开了最残酷、最直接的灵魂层面的撕咬与融合……